那禁军传令官石破天惊的一声高喊,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瞬间烫平了院子里所有的喧嚣与对峙。
王侍郎那张因愤怒而涨成猪肝色的老脸,僵在了原地,他那双浑浊的三角眼,死死地盯着那个单膝跪地、满身风尘的传令官,眼里的不悦与轻蔑,尽数化作了惊疑。
北境与西域的八百里加急?这两处地方,任何一处传来消息,都绝非小事,更何况是两封联袂而至!
“何主事,”王侍郎不愧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,他立刻便收敛了脸上的神情,将矛头转向何青云,语气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,“你这通商司,衙门还没建好,竟已将手伸到了边关军务之中?好大的本事啊。”
他这话,明着是质问,暗里却是想将这军国大事的帽子,先扣在何青云的头上。
何青云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,她从容地从何远星手中接过一张干净的帕子,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,才对着那传令官道:“将信呈上来。”
传令官不敢怠慢,立刻从胸前的防水皮筒里,取出两封用火漆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函,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。
何青云没有立刻拆看,她只是拿着那两封还带着边关风雪气息的信函,走到了王侍郎面前,脸上依旧是那副礼貌的微笑。
“王侍郎,这锅里炖的,是土豆,是红薯,是我大周将士在北境能填饱肚子的军粮之本。您若是嫌弃,那便是嫌弃我大周的江山社稷,下官不敢强求。”
她微微一顿,将手中的信函在他面前晃了晃,声音清越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:“只是,眼下军国大事在前,北境与西域的安危,皆系于此。下官怕是没有时间,再陪大人您品尝这乡野粗食,讨论这官署体统了。”
“您请便吧。”
这番话,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扇在了王侍郎的老脸上。她不仅将他之前的发难轻描淡写地化解,更是用“军国大事”这四个字,将他衬托成了一个在国难当头,却只知争风吃醋、搬弄是非的跳梁小丑。
王侍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他看着何青云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,又看看周围那些捧着碗、眼神里满是敬畏与崇拜的年轻书吏,他知道,今日这场下马威,他不仅没给成,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。
“哼!”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,猛地一甩袖子,头也不回地带着他那些同样面色尴尬的属官,灰溜溜地离开了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院子。
看着王侍郎狼狈离去的背影,何平安和那几个年轻书吏,都忍不住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恶气,看向何青云的眼神,更是如同看神明一般。
何青云却没有理会这些,她转身,将其中一封盖着镇北大将军印鉴的信,递给了何平安。
“平安,你来念。”
“是!”何平安接过信,拆开火漆,就着院中的火光,朗声念了起来。
信是陆远征亲笔所书,字迹龙飞凤舞,带着一股沙场宿将特有的杀伐之气。
信中,陆远征先是盛赞了“汉寿良品”在北境大捷中的奇功,从神臂弩到速效金疮粉,再到那能让将士们在冬日里吃上青菜的温室大棚,他都一一细数,言辞间满是发自肺腑的感激。
随即,他话锋一转,便直入主题,对何青云提出的“三国自由贸易区”构想,表示了十二万分的赞同!
“……夫人所言,以商代兵,以利结盟,实乃安邦定国之万世良策!我镇北军愿倾全军之力,助夫人在丰草谷,建此不世之城!另,今岁严寒,军中‘汉寿烧’已然告罄,将士们日夜思念,望夫人能再运十万坛前来,以慰三军……”
信的末尾,还附上了一张长长的清单,上面列着的,皆是北境急需的各类物资,从铁器、布匹,到茶叶、粗盐,无所不包。
这封信,不仅是支持,更是将整个北境的军需命脉,都与“汉寿良品”,与通商司,紧紧地绑在了一起!
何平安念完,早已是激动得满脸通红。
何青云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,又拆开了另一封来自虞国的信。
这封信的字迹,秀雅而内敛,正是新君赵珩的亲笔。信中,赵珩先是对何青云的“再造之恩”表达了诚挚的谢意,随即,也同样对“三国自由贸易区”的构想,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与支持。
“……夫子之策,高屋建瓴,非但能解我虞国燃眉之急,更能开创三国百年和平之基业。朕已说服朝中诸公,愿以虞国之名,出资五十万两,共建丰草谷。另,朕已备下西域良马三千匹,美玉百箱,香料千斤,不日将由使团送往京城,权当贺礼。盼与夫子,早日在丰草谷相会……”
两封信,一封来自大周最铁血的将军,一封来自西域新立的君主。
一南一北,一武一文,却不约而同地,对何青云那看似狂妄的构想,表示了最坚决的支持。
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商业合作了,这分明是一个以“汉寿良品”为纽带,即将横跨三国的,庞大的政治经济联盟!
院子里,所有人都被这两封信里透露出的宏伟蓝图,给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“姐,”何平安看着自己的姐姐,声音都在发抖,“我们……我们真的要做这么大的事吗?”
何青云看着他,又看了看旁边那几个同样满脸震惊与激动的年轻书吏,她笑了。
她走到那口还在咕嘟冒泡的大锅前,亲自拿起铁勺,给每个人都又添了一勺满满的肉菜。
“怕什么,”她的声音在热气腾腾的香气里,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,“天大的事,不也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?”
“都坐下,吃饭!”
众人这才如梦初醒,他们看着碗里那油亮喷香的炖肉,看着眼前这位神情平静、仿佛刚才那两封信只是在念两张买菜清单的女官大人,心中那份敬畏,又深了几分。
他们知道,自己跟的,是一个真正要做大事的人。
这顿“开伙饭”,吃得比之前任何一顿山珍海味都要香,都要带劲。
吃完饭,何青云没有让众人立刻回去办公,而是又让人抬出了一坛窖藏了一年的“汉寿王”。
“今日,既是咱们通商司的开伙饭,也是庆功宴。”她给每个人都斟了一碗酒,自己则端起一碗,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,“我不管你们以前在户部,是看谁的脸色,听谁的号令。从今天起,你们就是我通商司的人,是我何青云的兵。”
“喝了这碗酒,咱们就是上了同一条船的兄弟。将来,这条船或许会遇到惊涛骇浪,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,就一定能到那片,我们谁都未曾见过的,黄金彼岸!”
“干!”
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,烧得每个人的胸膛都滚烫滚烫,也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,那份被压抑了许久的,建功立业的豪情。
第二日早朝,当何青云手持两封边关捷报,将那“三国自由贸易区”的构想,在金銮殿上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娓娓道来时。
整个朝堂,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